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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他说去做什么?”梦竹没听清楚,问晓彤。

    “飞什么东西?”晓彤越听越离奇了。

    厨房里的温度极高,冒着蓝色火苗的炉子把这间小厨房烤得如同蒸笼,油烟弥漫全室。只一会儿,母女二人都汗流浃背,梦竹看了晓彤一眼,说:

    “嘘!保密!”晓白轻声说,“姐,你试试看,这小说真棒极了,比你那些什么《傲慢与偏见》,什么《小妇人》《茶花女》的不知道好看多少倍!包管你一拿上手连饭都不想吃!你看,百毒人魔碰上了铁心公主,这一下有戏可看了!我非看看他们这一战鹿死谁手!”

    “王孝城,他结婚了吗?”

    屋子里,晓白正着上身,仰躺在榻榻米上,手里拿着一本武侠小说,看得津津有味,晓彤低声警告地说:

    “哦?有这样的人让他到大陆上去打仗倒不错,也不用发明什么火箭飞弹的,只要他去飞飞痰就行了!”晓彤笑着说,“我可不懂这又是毒蛇又是痰的书,恶心兮兮的有什么好看。”

    “噢!”梦竹轻轻地叫了一声,在这一声之后,却是一种惶恐,她本能地打量了一下屋里,破旧的纸门东一条、西一条地挂着,露出了里面的木头架子,榻榻米早已泛黄,紫红的布边全已破损,墙上水渍和油烟遍布,屋角蛛网密结,再加上那些堆在榻榻米上无处安放的孩子们的书籍这一切加起来,给人的印象是零乱、寒苦和窘迫。多年以来,他们家里没有招待过客人吃饭,王孝城固然是洒脱不羁的老朋友,但是,他已经是个成功的大画家,只怕他们招待不起!何况他还有个刚结婚不久的太太。

    “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。”

    “爸爸,茶。”

    “你擦干了赶快走开吧,我洗了半天的空心菜,给你这样一淋水,又弄脏了!”

    “你听说过墨非的名字吗?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?有什么事吗?”终于,梦竹忍不住地问。

    晓白接过了毛巾,站在厨房通卧室的门口,用毛巾在头发上一阵乱擦,梦竹皱着眉叫:

    梦竹知道明远这句“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”的言外之意,她默然地望望明远,心里却有份乱糟糟的感觉。王孝城,她还记得他那股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劲儿,整天嘻嘻哈哈地,无忧无虑地拉着明远和她游山玩水。而今,他还是老样子吗?记得他的恋爱哲学是:“娶尽天下美女,要不然终身不娶!”她看看明远,就这么一会儿时间,明远的情绪显然已经低落下去了,微蹙的眉头和沉郁的眼睛显示他那习惯性的忧郁症又犯了。她小心翼翼地问:

    “又像是高兴,又像是不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”明远说,突然地萧索和落寞起来,“结婚了。刚结婚不久,一位本省小姐,孝城还是个聪明人,事业有了基础再结婚,现在是什么都好了。今天在车站碰到,大家匆匆忙忙的,因为他还有应酬,没办法和他多谈,我已经请他和太太这个星期六到我们家来便饭!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梦竹吃惊地说,“王孝城他也在台湾?真的是他?”

    “大概是说去做大代数吧。”晓彤说,暗暗地皱皱眉。

    “是高兴呢?还是不高兴呢?”梦竹问,把筷子放到饭桌上去。

    “哦?怎么?”梦竹问。

    “唔。”明远随意地哼了一声,看了晓白一眼。晓彤捧着那杯茶走过去,一看到父亲这副神态,就知道父亲一定有什么心事,默默地把茶放在茶几上,她轻轻地说了声:

    “哼,你是没看,你一看就知道它的好处了!”晓白颇为不悦地说。

    “晓白,你妈呢?”

    “什么书生?”晓彤没听清楚。

    “你想吃什么菜?”梦竹没好气地说,“假如你争气一点,考得上省中联考,不读这个贵得吓死人的私立中学,我们又怎么会穷得天天吃空心菜?所有的钱都给你拿去缴学费,三天两头还要这个捐那个捐的……空心菜!别人都不说话,你还要来挑眼!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梦竹不信任地问,“王孝城?”

    “什么?胡扯八道!”晓白轻蔑地扫了他姐姐一眼,对于晓彤的无知大感惊异,“告诉你,百毒人魔最惯于用毒药,他还会驱蛇驯兽,有一种叫一线香的蛇,毒极了,他整天把这种蛇藏在袖子里,不知不觉地下手谋害他的仇人,有一次,他碰到了邋遢书生……”

    “哼!大代数,他会那么用功!明年高三了,接着就要考大学,看他拿什么考去!”梦竹生气地说,一面忙着把菜下锅。炒着菜,又说:“如果晓白能和你一样懂得自己用功就好了,长了这么大的个子,就晓得吃和玩,你爸爸从不管他,只会惯他。”

    “晓白,你就走开点吧,”晓彤插进来说,对晓白挤了挤眼睛,“站在这儿碍别人的事,我听到门响,是不是爸爸回来了?”

    “百毒人魔?什么公主?”晓彤不解地问,“又是妖怪,又是公主,这不是和格林童话差不多?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爸,我们体育老师说,要选我参加篮球校队!”

    “对了,”明远说,“你想不到吧?你记得在重庆的时候,我们那股狂劲,放歌纵酒,豪情满腹。那时,我总说要做个大艺术家,他呢,每次都耸耸肩潇潇洒洒地说一句:‘艺术家,吃不饱饿不死,还是做个大企业家好,画画,只能学来消遣消遣而已!’结果,他却成了个大画家,我呢——”他注视着菜碟子,桌上,唯一的一盘荤菜,肉丝炒豆腐干,已经被晓白整个包办了。咬了咬嘴唇,他嗒然若失地,惘然地笑了笑:“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!”

    “在厨房里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,”明远点点头,“是个画家,很有名的画家,也就是王孝城。”

    “当心妈妈看到,又要挨骂!”

    “痰。他对敌人吐一口痰,痰就会贯穿对方的五脏,一直嵌进敌人的骨头里去,被他吐了痰的人非死不可,碰着了他一点儿吐沫星子的人,都不死也要受重伤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到屋里去吧,这儿的事我来弄,你先把爸爸的茶泡好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是他,他还是老样子,只是比以前起码重了十公斤。我简直想不到会碰到他,站在车站谈了一会儿,他是五二年从香港到台湾的。而且,还有件你更想不到的事!”

    “邋遢书生。邋遢书生有一身邪门武功,天赋异禀,他能在两三丈远之外,飞痰伤人……”

    梦竹沉思地看看晓彤,放好碗筷,叫晓彤去请明远来吃饭。明远端起饭碗来,却怔怔地望着梦竹,好半天也没有吃一粒饭。梦竹等待地看着明远,她知道明远是藏不住话的,一定有事情要告诉她,但明远迟迟不语,清癯的脸上,那对深沉的眸子里流动着清光,有什么事使他兴奋了?升级了?加薪了?都不可能!就是可能,也不会让他流露出这副神态。

    晓彤不说话,默默地把洗好的菜盛进盘子里,放在炉台边的桌上。然后整理碗筷做吃饭的准备。她心中对母亲有些微微的不满,总是这样,晓白每次回来都要挨骂,其实晓白只是比较爱玩一点而已,这也没有什么太了不得的地方,考不上省中联考,骂一次就够了,一年前的事了,还要天天骂,幸好晓白对什么都不在乎,要是她的话,决受不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,又吃空心菜呀,天天都是空心菜!”

    “唔,”明远又哼了一声,抬起头来,望着晓白运动衫上的图案出神,接着,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:

    “谁?”梦竹本能地有些紧张,明远的神秘态度使她困惑。

    “王孝城。”

    “爸爸回来了,样子有点特别。”

    门又响了,这次是明远回来了。晓白一翻身坐起来,把武侠小说往书包里一塞,顺手抽出一本英文课本来翻弄。晓彤也赶快走开去给父亲泡那杯永不可缺的茶。明远走进屋来,上了榻榻米,漫不经心地走过晓白身边,微蹙着眉,若有所思地靠进藤椅里。晓白跳起来,报告新闻似的嚷着说:

    “饭还没有好吗?”

    “有一件你再也想不到的事。”明远开口了,凝视着梦竹,“我今天在车站碰到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不走远点,头发里的水全掉到我菜锅里来了,怎么你一举一动都要惹人嫌呢!”

    晓白靠在厨房门上,伸头望着洗菜盆说:

    “就好了,”晓般说,“我帮妈摆饭去!”

    晓彤钻进厨房,梦竹已经把菜都炒好了,晓彤一面帮着摆饭,一面低低地说:

    “好好,我走开!”晓白满不在乎地说,悄悄地对晓彤做了个鬼脸,交换了会意的一笑,“反正都嫌我,我还是去看人魔和丐仙的大战去!”后面一句说得非常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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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墨非?”梦竹困惑地说,“好像是个画家嘛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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