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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别爱管别人的闲事!”男的说。

    “这——总不该是她的缺点吧!”

    “好吧,有问题别在这儿想,换个地方如何?到我们那儿去谈谈。”警员的神态倒是和颜悦色的。

    “我是疯子?”明远气得浑身发抖,“那么你也是疯子。”

    “理他干嘛!看着我!”接着,是女的一阵轻笑,和低低的一句,“噢,你没刮胡子!”

    他们走了。他仍然坐着,那女的温柔的语气引起他内心一阵激动,一个陌生的女孩子!似乎也寄予了他一份同情。他又笑了,他嫉妒她身边的男孩子!有情的人是幸福了,老天保佑他们!但愿“我走遍了茫茫的天涯路,我望断了遥远的云和树……”只是唱来取悦对方的。但是,谁保险二三十年后,他们中的一个不会坐在水边凭吊着今天?

    “发神经吧,别理他!”男的说。

    “那么,跟我来。”

    “随便。”

    多少的往事堪重数,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“你听,他在笑。”女的说。

    “别管我!”他暴躁地说,“我刚刚想通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你就永远别想‘逃避’了!人生最大的逃避就是从这个世界逃向另一个世界,假若逃到另一个世界却比这世界更纷扰,那不是过分地可悲了吗?”他仰头向天,仍然在笑着,大声地说,“人类,该往何处去?”

    “美吗?”他再问。

    他还记得那小小的颤栗的身子,如何在他的胳膊中挣扎抽搐。死,死又是什么?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,用手托着下巴,瞪视着波光荡漾的河面。

    “你在这儿干什么?”来人走近了他,是个警员。

    “哦,”那个女的又说话了,“听!听!那个人在哭。”

    “唔,”明远又笑了,“不会让她等,以后都不会让她等。”他忽然收起了笑,深深地注视王孝城说:“孝城,说一句实话,我常觉得,梦竹会让别人在她面前都变得渺小了,她任劳任怨,合情合理……把一切好事都占了,使别人在她面前显得寒伧。”

    他纵声地笑了。

    我望断了遥远的云和树,

    “应该是美的,最起码比人世美。无知就是美丽——因为无忧无愁无憎无欲无求无烦恼。那时候,可以真正的休息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那警员的手一下扣上了他的手腕,立即紧紧地不放,说,“果然是个疯子,我还以为他们胡扯呢!来吧!跟我来!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对他那么有兴趣?”男的说,“别理他。坐过来一点,唱一支歌给我听。”

    发神经!本来就是发神经!整个世界都在发神经!他迷迷糊糊地想着。岂独我在发神经,你们不是也有神经吗?什么地方不好去?要在这淡水河边的草丛里喂蚊子?

    杨明远踏着夜色,一脚高一脚低地回到了淡水河边,沿着河堤,他茫茫然地踱着步子。是的,淡水河与嘉陵江唯一相似的地方,是淡水河有水,嘉陵江也有水。他走下了河堤,在岸边缓缓地走着,草深没胫,虫鸣唧唧,秋风在水面低唱。嘉陵江边的一夜,他救了梦竹,梦竹倒在他的怀里,哭着喊:

    “你说,他会不会自杀?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男的说。

    “再——见。”王孝城说着,仍旧站在门边,望着杨明远有些踉跄的步子,和那瘦长的、孤独的、在街灯照射下移开的身影。心底模模糊糊地有种近乎怜悯和同情的情绪,却又有更多的不安。一直等到杨明远的影子转过了街角,再也看不见了,他才回过身子,关上房门,不知所以地叹了口长气。

    夜深了,他站起身来,抖落毛衣上沾的露水。现在,做什么呢?该去了。另一个世界不见得比这一个世界好,但,最起码,另一个世界是他所陌生的。慢慢地,他踱向水边,可是,等一下,有人来了。一道强烈的电筒的光线落在他脸上,闪了他的眼睛,他吃了一惊,愤怒地说:

    “我们走吧!”女的显然不安了,“有个疯子在那儿,怪可怕的。”

    “死,死又是什么?”他轻轻地自问,又自己答了:“一种解脱,一种长时间的睡眠,一种混沌无知的境界。”

    他的笑声和语句被风卷走了,干而涩地消失在水面。于是,他听到不远的地方,草丛中有着响动,大概是蛇吧!他对草丛里望过去,不是。原来是一对青年男女,正在喁喁地诉说着情话。

    “不干什么。”他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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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你怎么能这样说?明远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想通什么?”那警员显然是管定了闲事。

    “假若另一个世界比人世更纷杂,更苦恼,更充满了问题,那又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想问题。”

    我走遍了茫茫的天涯路,

    草地上一阵子声音,他们站起来了。手挽着手,他们离他远远地走过去,女的披着长长的头发,走了一段,还回头来看看他。男的把她拉走了,他听到那女的低而柔的一声:

    “当然。”杨明远说,“我只是说明一句,我实在——配不上她。当初南北社任何一个会员娶了她,都比我强。”

    你啊,你在何处?

    女的唱了,轻轻地,低柔地,一字一字地:

    “那个人坐在那儿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凭什么?”他反抗地说,“我爱站在这儿。”

    “请你让我死!请你让我死!请你让我死!”

    “我猜,”女的说了,“他碰到了什么伤心事!”

    杨明远又纵声地笑了起来,多滑稽!他们在草丛中研究有没有刮胡子,却骂他是发神经,真不知道谁有神经!

    “站在这儿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不,不能确定。”他自己答了。

    他听呆了。用手托着头,愣愣地望着河水。“我走遍了茫茫的天涯路,我望断了遥远的云和树,多少的往事堪重数,你啊,你在何处?”歌声在水面回旋,往事在水面回旋,曾有过的梦和失落的梦都在水面回旋……泪水慢慢地滑下了他的面颊,跌落在草地上。人,怎能失落一切,失落得干干净净,像他这样?用手捧住头,他哭了。

    “唱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确定另一个世界是混沌无知的吗?”他再问。

    显然,他惊动了他们,他听到女的在问:

    “这是我心里的话,”杨明远低声说,“不过,我爱她,一种绝望的爱——毫无办法的爱,我试过,但我无法不爱她。”他吸了口气,“好了,再见,孝城。”

    “想通了——”他冒火了,“你是个混蛋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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